北京，2023年11月21日电。题目：“跨国多源史料是如何揭示日军细菌战的？”

——专访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吕晶

记者聂芝芯

2025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电影《731》的上映提升了公众对日本细菌战这段“隐蔽历史”的关注度。二战期间，日军违反国际公约，对中国及东南亚国家发动了大规模的细菌战。 南京大学联合国内外学者编纂的11卷《抗战时期细菌战与防疫文献集》日前出版。该文献集收录了中、日、俄、美等多国资料，通过多种史料构建证据链，揭示日军细菌战全貌，并收集了大量的新见史料。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国家记忆与国际和平研究院研究员吕晶近日接受了“东西问”的专访，分享了她和团队收集到的一系列立体证据链内容。

以下是访谈实录的摘要。

记者：“731部队”被认为是“魔鬼部队”，请问您的研究中找到了哪些资料来证实他们的罪行？

吕晶：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中外学界对日本细菌战开展了大量研究，特别是关于731部队的相关成果尤为突出。我们团队首次集中整理与翻译了原细菌部队官兵的证言，其中包括镰田信雄、筱塚良雄等多位731部队人员的叙述，通过亲历者的视角系统呈现出来，为历史场景还原提供了新的证据基础。

筱塚良雄作为731部队少年队成员，在五年服役期间参与制造并使用过细菌榴霰弹，并在战后成为了中方对日细菌战索赔诉讼的关键证人。与他同期服役的镰田信雄亦证实部队曾进行过活体解剖。这两人的证言互相印证，揭示了这种行为实际上是731部队系统性验证细菌效果与增强毒力的方式之一。

因为日军在投降前大规模销毁了许多机密文件，原部队官兵的证言成为了还原历史的重要依据。这些证言不仅详细地揭露了人体实验、细菌生产和实战应用等反人类罪行，还与现有的档案和医学报告互相印证，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证据链。

从《恶魔的饱食》等日本纪实作品以及我们整理的诸多证言中，可以看到：这些资料展示了受害者遭受极端痛苦的情况，比如清醒状态下进行解剖的细节，揭露了日本细菌部队在人体实验和细菌攻击方面的罪恶程度；并揭示出日军多支细菌部队共同执行这种暴行的事实。这些证言与各国解密档案一同，加深了人们对于日军细菌战争罪行的整体认知，并为研究战争伦理与历史责任提供了实证基础。

我们还获得了关于731部队卫生防疫调查的详细资料，揭示了日本军人是如何通过利用病媒昆虫及战场疾病来进行前线战斗的，将昆虫与细菌转化为军事武器使用的情况。

2025年8月15日，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简称731部队）罪证陈列馆公布了新一批罪证史料，详细揭露了增值税发票税控开票软件ukefi功能介绍【代办电话13434104765；QQ2188982664】日本细菌战的罪行。图片显示，公布现场媒体记者对此类新材料高度关注。 发于琨 摄

记者：这项研究还提到了哪些与731相关的其他单位或部队？

吕晶指出：侵华日军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简称“1644部队”）成立于1939年4月，在南京原陆军中央医院设立本部。由于南京的战略地位、潮湿炎热的气候和密集的人口，使得该部队将其作为开展细菌战的理想试验场，并将主要职责用于实战应用。

肥塚喜一的回忆录《江南春秋·从军记》是国内罕见文献资料，揭露了1644部队在实际运作中的一些秘密活动，例如南京马屋将病马厂接收来的废弃马来饲养，并用无前景价值的马匹采血来制造培养基。

1942年浙赣战役中，1644部队与731部队协同作战，在以“预防霍乱”为名投放病原体至作战区时，导致大量平民死亡。肥塚记录了“滤水器修理”和“部队异常调动”等情况，间接证明特种武器战的实施。同时，参与防疫工作的队员晋升速度较快，反映出日军迫切需要利用自然疫源性疾病军事化的使用方式。

1644部队军医近喰秀在大战之后发表了多篇鼠疫相关的论文，进一步揭示真相。他的“金华防疫研究”实际上是为了筛选高毒力菌株并优化跳蚤繁殖技术，证明日军以科研为幌子，实际推动细菌武器的开发与实战化。

侵华日军第9420部队作为731部队的南方分支，在东南亚从事细菌武器的研发与生产工作，包括大规模饲养实验鼠、培育鼠疫跳蚤（PX），并且定期通过铁路将感染的跳蚤运往泰国，显示了明确的作战意图。多项证据表明其犯有严重战争罪行，《南方军防疫给水部业报丙》显示该部队曾进行过跳蚤武器化研究，并涉嫌在新加坡拘留营实施人体实验；美军《桑德斯报告》、军医私人信件及泰国目击者证词证实，该部队生产的鼠疫跳蚤曾在中缅边境通过GA型细菌弹投入使用。

2025年9月20日，电影《731》剧组一行前往衢州杜立特行动纪念馆和侵华日军细菌战衢州陈列馆参观，并举办了主题为“我看见的细菌战”——侵华日军细菌战历史记忆守护者圆桌对话。记者张斌拍摄

记者指出，日本一些右翼势力仍然宣称他们对细菌战的看法是正确的。研究人员需要怎样使用牢固的事实来驳斥这些错误的说法呢?

吕晶：对多国档案及民间史料进行全面发掘，为建立全面证据链和驳斥右翼谬论奠定了基础。公开苏联伯力审判记录、日本军方档案以及老兵口述等资料，并与中国的受害者调查进行互证，揭示了细菌战作为当时日本国家战略的一部分形态。

跨学科研究方法极大地丰富了细菌战研究的深度和范围。医学和生物学分析揭示了日本“防疫研究”如何被扭曲为武器化实践；社会学视角则关注受害者群体；法学角度则聚焦于责任归属及在国际法框架下的定性与批判问题。这样，细菌战研增值税发票税控开票软件ukefi功能介绍【代办电话13434104765；QQ2188982664】究超越简单事实复原，深入到科学伦理、历史正义和社会创伤等议题中。

尽管日军摧毁了不少档案资料，但我们的研究仍大量运用了口述历史、实物遗迹以及医学报告等多方面的资料，并通过跨国和跨领域材料的比对来加强证据链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从而在实证上瓦解了日本右翼关于“无直接证据”的否认观点。

细菌战不仅是侵华战争中的军事行为，其战后的处理更涉及美苏冷战博弈与生物技术争夺。我们通过跨国别、多学科的研究，揭示了细菌战实施、掩盖及部分战后责任者被包庇的全过程，并阐明历史问题对现实国际关系持续影响的方式。

当前学术界已超越传统的“受害叙事”，更侧重研究战争期间中国的卫生防疫体系建设。我们走访了中国大陆及台湾地区的二十余家档案馆，并编纂文献资料，全面展示了中国在中央到地方、从官方至民间如何应对细菌战的历史进程。这段经历客观上促进了中国公共卫生知识的普及与医学水平的提高，并为战后疫苗研发和建立更完善的防疫体系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2025年9月16日，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人们从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的“证言墙”展区离开。 图片记者：赵宇航拍摄

记者：文献集怎样启迪现代生物安全管理与战争伦理思考？

吕晶指出，美国曾为了获取生物战资料而包庇日本战犯的历史事实，揭示了生物武器研发和大国政治之间的道德风险。同时她还提醒国际社会必须坚持《禁止生物武器公约》的权威性和普遍性，并建立更加透明、公平且可持续的国际生物安全治理机制，以防止科学研究成果被武器化或沦为地缘政治工具。

随着生物技术和人工智能等颠覆性科技的快速发展，战争形态正发生重大变化，急需构建一套前瞻性且具有约束力的伦理和法律体系，以此来确保科技发展遵循人道主义原则并维护国际公平正义。

这项系统的整理促使公众和学界更加深入地思考生物安全、科学家的责任以及国家的伦理立场之间的重要关系，在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视野下为应对新的全球性风险提供历史参考与道德支持。

被访者简述：

吕晶 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吕晶是中国南京大学历史学院的副教授兼硕士生导师。她是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副主任，并担任国家记忆与国际和平研究院的研究员。她在中华民国史和抗日战争史等领域进行深入研究，尤其是专注于日本侵华细菌战等相关主题。她已主持或承担了12项国家级项目，包括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抗战专项工程项目以及其他教育部的科研攻关项目等。吕晶共出版、发表了30多部/篇相关学术论著，并获得了教育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6项荣誉奖项。